一梦身

人菜瘾大

[雨拓]白龙

中元节也快乐!



提到西湖,你会想起什么?是断桥残雪、三泉映月的美景,还是灵隐寺、白娘子的传说?

无论如何,大多数人如果提到西湖,多半也会提起雷峰塔。雷峰塔从北宋时期开始数次遭到破坏,几经修缮,早已不是最初建成的那座。从外表看来,这塔倒没有多么了不起,没那么高,也没那么华丽,现在的城市里比它高的大楼多得是,但仍有游客络绎不绝地来看它,毕竟那是传说中镇压了白娘子的宝塔。是不是真正能降服妖物的宝物,往往反而不会那么起眼?

现在落拓子就在雷峰塔下。

准确地说,是在雷峰塔的地下。

这时候正是八月初,夏季刚过,地面上还是又潮又热,闷得人满身是汗。地表下面却很凉爽,还有徐徐的风,落拓子本来一身汗水,很快就被吹干了,甚至他还觉得有点冷。

他打扮得也不太起眼,戴着棒球帽,穿着便于行动的工装和登山靴,背了一个巨大的背包,沿着这条小路走。谁也想不到,在雷峰塔的地下深处,会有这样的一条小路。这条路的入口也很隐秘,在雷峰塔附近的停车场里,作为景区,塔下白天都人来人往,落拓子只好在深夜前来,躲开值班的保安,才能偷偷施法打开停车场里的结界,下到地下来。

道路又窄又长,越走越冷,落拓子从包里又翻出一件长袖的卫衣套上,才又继续向前。四周原本只是土壁,逐渐出现了端正的青石,再走下去,很快就走在完全由石块砌成的甬道中了。前方传来微微的光亮,石块上有苔藓,空气越来越潮,这时应当已经来到了西湖底下。风也仍然迎面吹来,而且也越来越强,落拓子吸了一口气,他不知道眼前会看到什么,心情又紧张又兴奋。他用手扶着石壁,石壁上凹凸不平,上面刻着古体字,而且已经被风化得有些模糊。

落拓子小心翼翼地前行。在湖底的最深处,他终于抵达终点。这里是一座很大的大殿,或许由于在湖底,并没有积灰,相反只是充满了霉味与铁锈味。霉味来自石缝间的青苔,铁锈味是因为存在巨大的铁链。铁链每一条几乎都有落拓子一个人那么粗,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延伸出来,在大殿正中间汇合,束缚在一座石像上。风从石像向四面吹拂,石像顶上则射下天光,落拓子抬起头,见那天顶是乍看像是琉璃的材质,能看到月光照进西湖里的水。石像很符合这个地方给人的联想:那是一条巨大的蛇,落拓子不认得是什么蛇,但见蛇身很细,躯体很长,下半身盘着,挺立的部分几乎有半个雷峰塔那么高,蛇头做三角形,面目狰狞,看来是无比剧毒的那种蛇。落拓子看着他,一瞬间被巨像所特有的气场震慑,只觉得移不开视线,心里却生不出任何恐惧。

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蛇?难道真的有白娘子?可就算传说是真的,白娘子也应当早就被放了出来,飞升成仙了才对。而且,就算这位真的是白娘子,小青又在哪里?

大殿里就只有铁链和一条蛇的石像。落拓子不敢去碰,转而研究起铁链来。铁链当然不是普通的铁链,虽然已经生锈,但贴满了黄色的符咒,符咒看起来还很新,大概有灵力加持。落拓子辨认了好几张,又看了眼大蛇,石像呈乌黑色,细长的眼睛死气沉沉。

落拓子自语:“这些符下得这样严密,看来布阵者是佛门的高僧,就算小生要解,也没那么大本事。”

但不解开就不可能知道石像的正体,他又思索半晌,和内心的好奇心斗争。最终,他紧张地攥了一下手心,找到一张挂得低低的符咒,小心翼翼地将其摘下。

那条铁链轻轻晃了晃,一切又归于寂静。落拓子将符咒放进上衣口袋,偷偷瞄一瞄巨蛇的石像。石像冰冷依旧。落拓子又自语道:“还要再继续吗?但不知这镇压的是什么等级的妖物,贸然解开太多,小生只怕要作法自毙,葬身蛇腹。”

巨蛇道:“这个不必担心,你大可再解开几张。”

落拓子吓得猛然抬头,身子缩到了铁链后面,紧张地看着巨蛇。巨蛇口部没有动,这大殿如此旷大,他说话却没有任何回音。巨蛇再次说道:“你方才解开的那道符只能释放一丝灵力而已,笔者已经快要没有力气再说了,你再看看,应当还有限制术法的符咒可解开的。”

落拓子这才发觉,声音是直接在他脑海内响起,很像是传音入密的功夫。那声音像是成年男子的嗓音,和巨蛇狰狞的面容不同,倒是温文尔雅,令人舒畅,落拓子心生暖意,觉得说不出的亲近。于是他在铁链后稍微探头,问:“那你是谁?为何被镇压在此?”

巨蛇道:“真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吗?糟了,笔者说不动话咯。”

落拓子又叫他两声,巨蛇再不理睬。落拓子喊道:“喂,喂!那要让你多说几句话,还需要解开几张符咒?”

巨蛇又道:“和刚才一样的符咒,两张即可。”

落拓子问:“是吗?以小生看来,你现在还很有力气,还能说不少话。”

巨蛇再次沉默,落拓子无法,只得依言再揭开两张。他做完后,又稍微后退,让铁链挡住自己的身形。巨蛇道:“唉,何必如此忌惮呢,这个距离,笔者如果真的能做什么,你躲在那里又有何用?再说笔者可是个好人哪。”

落拓子喊道:“什么好人,你分明是妖吧!现在能不能回答小生,你到底是谁?你再不说,小生这就走了。”

又沉默了半晌,巨蛇才回答:“笔者叫做太叔雨。你好容易来了,怎么舍得就走?”

落拓子道:“当然舍得,这里黑漆漆的,难道有什么好玩的吗?”他顿了一顿,又说:“你是太叔雨?”

太叔雨声音里带了笑意,说道:“既然没什么好玩,小兄弟这就请走吧,笔者不能自由活动,不送了。”

落拓子来到巨蛇面前,抬头望着他说:“你真的是那个太叔雨?”

太叔雨笑道:“还有哪个太叔雨?”

落拓子绕着巨蛇转了两圈,说道:“小生听闻你是死了,原来被镇压在此。”

太叔雨道:“灵隐寺的和尚舍不得笔者八百五十年的元丹,要让笔者修满一千年才宰掉。你不知道笔者在此,又为什么会来?”

落拓子道:“小生只是白天游湖时候,发觉这湖底似乎藏有很大阴气,于是半夜过来查探。想不到竟是你身上的阴气。”

太叔雨道:“的确,笔者一醒来就觉得阴气太重,今天若不是中元节,也不会差得太远。你这样大胆,也不知道底下是什么,就走了下来。如果笔者是个厉鬼呢,不怕笔者当真吃了你吗?”

落拓子瞪眼道:“那你来吃好了!”

太叔雨笑了一阵,问:“可惜笔者动弹不得,到口的美食只好放弃。小兄弟,你又怎么称呼?”

落拓子道:“小生落拓子。你的确是太叔雨吗?小生并没有想到,你是这样的人。”

太叔雨念了两遍落拓子的名字,才说:“你以为笔者是什么样的人?既然是屠杀万人的大魔头,应该张口就骂娘,强迫你解开所有符咒,然后走出去到大街上激情杀人吗?”

落拓子道:“那倒不是,但总之感觉很怪。”他走远了一点,在巨蛇面前的空地上坐下,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水壶,小口喝起水来,神色若有所思。太叔雨道:“看你的意思,还打算在这里耽上很久,看来是心疼笔者寂寞,打算陪笔者说说话,你倒真是个好人,多谢你。”

落拓子道:“当然没那个打算,但破解那几张符咒也很费力,小生现在累得很,现在要休息一会,你不要吵。”

他说完,坐在地上喝水吃面包,接着竟然真的闭上眼睛,打了一会坐,太叔雨果然没有吵他。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落拓子张开眼,大殿里还是安安静静阴森森地,巨蛇黑漆漆的石像从高处静静看着他。落拓子心里这才有点发毛,小声地喊:“太叔雨?”

太叔雨道:“你醒啦?现在可以陪笔者说话了吗?”

落拓子安了心,站起身来,快步走到石像前,摸了摸巨蛇的腹部,触手冰凉。太叔雨笑道:“笔者在这里一百多年,早该蜕皮了,可惜被封了起来。那只是一层死去的外皮,你再怎么乱摸,笔者也不会觉得痒的。”

落拓子道:“谁要挠你的痒,只是好奇罢了!其实小生只知道你是位有名的大妖,却不知道原来是蛇妖。你的那些故事,都是真的吗?”

太叔雨道:“你是说杀了很多很多人、还烧了好几座寺庙,又蛊惑一些军阀发动战争那些事吗?大部分都是真的,但后来大家又给笔者安上了什么罪名的话,笔者就不知道了。”

落拓子瞪大眼睛,摇了摇头。太叔雨道:“怎么,你还是觉得笔者不像吗?”落拓子又摇了摇头,走远一些,说:“小生没那么天真,不会说了几句话就对你下定论。况且你身上的确有些血腥气,毕竟杀业那么重……小生讨厌血腥气。”

太叔雨语带遗憾道:“原来你讨厌笔者。”落拓子张了张口,才说:“并没有。”太叔雨笑道:“那真是太好了,笔者一见你就觉得相见恨晚。你如果早点来西湖,我们也能早点相会。”

落拓子道:“你真把自己当做白娘子吗?”他说完,又噗嗤笑了出来,道:“不好意思,是小生见到这里镇压了一条蛇,在你说话之前,擅自把你想成了白娘子。小生也是很早就想到西湖来,但总是俗务缠身,今天才终于成行。”

太叔雨道:“俗务缠身,是什么俗务?”

落拓子又在他面前坐下,打开水壶,说道:“小生此前一直在随师父修行,你想必知道,大多知名的灵修之地都在深山荒野,人迹罕至,修行艰苦也没有功夫游玩。今年小生终于出师,才来到了江南。你既然是千年的大妖,想必走过很多地方吧?可惜千年前的景象,小生却见不到了。”

太叔雨停顿一会,道:“笔者忙着做坏事,没看过什么景色。”

落拓子睁大眼睛看他,摇了摇头,低声说:“那真可惜。”太叔雨道:“幸好你一得空,就来到了江南,否则笔者不知道还要等多久?”

落拓子道:“只因为小生是江浙一带出身,后来才跟着师父去了别处。这次只是还乡,又不是为了你而来!”

太叔雨笑了两声,却不答话。落拓子沉吟半晌,又说:“其实小生特意回来,本来是为了找人。”

他说完,又低头喝了两口水。太叔雨见他水壶上插了一根吸管,喝水时就小口从吸管里面汲水,样子有趣得很,饶有兴趣地等他喝完,才问:“找什么人?你的父母兄弟,还是发小?需不需要笔者帮你去找?”

落拓子道:“你就是想骗小生放你出去就是了。小生修为不够,破解一两张符咒还成,整个阵法恐怕破不开。况且如果你真的走出去到街上激情杀人,那小生成了什么人?”

太叔雨道:“不必你全部破解,你只需解开一半,笔者取回一些功力,就能靠自己摆脱束缚,到时候笔者一高兴,也许就放下仇恨,不再杀人,你这是造福苍生啊。来,试试看!”

落拓子道:“小生要找的人,并不是父母兄弟,而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一个人……”

太叔雨道:“唉,笔者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,这小辈竟然无视笔者、自起话题,借用师兄的一句话,真是做蛇失败。”

落拓子笑了起来,又上前摸了摸蛇腹,道:“但你要是寂寞,小生可以多来陪你说说话。”

太叔雨停顿了一下,问:“你不找那个人了吗?哪里来的空时常来陪笔者说话?”

落拓子叹了口气,道:“其实也无从找起,小生一点线索也没有。小生会拜入道门修行,就是拜他所赐,否则大概也就碌碌一生,更不会见到你了。本来是想当面向他道谢的。”

太叔雨道:“看来你运气不错,遇到了真正的好人,做了好事拂袖而去,深藏功与名,这样大大的好人世上可真少有。”

落拓子皱眉道:“是不是真的好人还两说。那时候小生还年幼,他见我路过,就将一颗元丹硬塞过来,小生哪里消受得了,在鬼门关徘徊了整整七天,还好被师父救了下来,才能活到今日。虽说小生的确是靠他的法力才能开了灵识……”

太叔雨恍然道:“难怪,笔者从你身上感受到的灵力,的确远超普通修道之人,但似乎你并没有将之完全化为己用。”

落拓子道:“那人修炼的是阴邪路数,小生却是偏阳的体质,这些年可没少受折磨。如果真能找到他,除了道谢,小生一定要把没转化的修为都还给他。”

太叔雨笑道:“他一定想不到,人人求之不得的百年修为,竟然还有人要还回去。”

落拓子道:“别人稀罕的东西,小生可未必稀罕。”

太叔雨道:“那你稀罕什么?”

落拓子瞪了瞪他,道:“总之是不稀罕杀人放火。”

太叔雨道:“你想不想听听笔者这么做的理由?”

落拓子道:“不想。”

太叔雨道:“人族觊觎笔者一族的蛇胆,将笔者灭族……”

落拓子撇了撇嘴,却也没不让他说,自己又原地坐下,喝起了水。太叔雨接着说:“中略,总之笔者恨得要命,等终于修炼成了气候,仇人却早就都死完了。笔者就无差别地杀人,但世上人这么多,要杀也杀不完,在人界争斗也实在是累,干脆就自己让和尚捉了起来。”

落拓子道:“哦,原来你还是故意求死。”

太叔雨道:“可惜他们没让笔者死。”

落拓子道:“你之前说,他们想要你的元丹……”

太叔雨道:“是啊,笔者虽然想死,但这件事本就因为人族的贪欲而起,现在还要贪图笔者的修为,笔者可没那么心胸宽大。”

落拓子已经不喝水了,很是紧张地问:“那你当然不愿意他们拿到元丹。”

太叔雨道:“所以笔者赌了一把。”

落拓子坐得很直,问:“你怎样赌?”

太叔雨慢慢地说:“当时那些和尚眼看就要到了,笔者躲在林中,刚巧见到了一位过客,笔者就将自己的元丹分离出了九成,转移到了那位过客身上。从此他就开了灵识,化成了妖,如果勤加修炼,将来或许还能登仙。这位过客年纪尚小,当然身上没有杀孽,是清白之身,他忽然得了巨大灵力,不知道会怎么运用?倘若他记得笔者,或许还会前来救我,这是笔者下的注。就算他不来,灵隐寺的那些和尚反正是得不到笔者的千年元丹了,笔者也算稳赚不赔,是不是很妙?”

落拓子已经完全站了起来,说:“那自然是在江浙一带发生的事了,对不对?”

太叔雨道:“就在这西湖旁边,看来你那时候灵识初开,还没完全开窍,不仅没记住笔者当时说的话,也不记得身在何处了。”

落拓子道:“小生……我……确实是不记得了,原来就是你。”

太叔雨道:“是啊,是我。”

落拓子看着他,阴沉沉的风吹在身上,落拓子缩了缩脖子。太叔雨道:“真对不起,那时候笔者太着急,没留意到你是偏阳体质,害你受了不少苦。”

落拓子低声道:“难怪小生见到你,完全不害怕,反而还觉得亲近,原来是体内的元丹和你共鸣。”

太叔雨笑道:“但你总算来了,看来上天还是待笔者不薄。”

落拓子道:“你还想死吗?”

太叔雨道:“不知怎么,已经没那么想了。”

落拓子道:“那你还恨吗?”

太叔雨仍旧是那副语气,悠然道:“自然还是恨。”

落拓子道:“你还想复仇吗?”

太叔雨道:“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。”

落拓子长长出了口气,他整了整衣衫,又将背包背好,只是看着太叔雨。太叔雨却不说话了,那风好似又强了一些。落拓子低声说道:“你的过往,小生生得太晚,已经无能为力,但你如果将来仍要继续复仇,小生也不愿意看到……所以,小生告辞。”

太叔雨笑道:“那么再见了,能和你见这一面,笔者总归是高兴的。”

落拓子又看了石像一眼,乌黑的蛇眼仍然没有任何光泽。其实太叔雨在他脑海里的声音已经不如最初那般响亮,他失了大半的修为,恐怕的确后继无力。落拓子回过头,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出去。

太叔雨便也陷入沉默,夏季天长,这时太阳已经开始升起,一点晨光透过天顶上西湖的水逐渐撒入大殿。太叔雨心道:“这一点点灵力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感知。不过到了今天,终于看清待了一百年的地方是这般的模样,空荡荡的,一无所有,真是再适合笔者不过。”

实际上他现在最想的是好好睡一觉,这一百多年他的时间完全静止,只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黑暗,连睡觉也不能。可惜现在只有感知,仍然无法操控身体,太叔雨心中又叹了口气,想:“如果晚点让落拓子走就好了,至少还能多和他说几句话。”

湖底静静的,连水声也传不进来,这地方藏得如此隐秘,当然不会再有别人来。谁知道造下杀孽无数的千年大妖,这时候最大的愿望,竟然只是和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青年说说话?

落拓子这时候也在想,其实还应该再多和太叔雨说说话。

他认识的人和妖很多,当然不缺说话的朋友,但人与人的关系越是复杂,能说的话就越少。唯独和太叔雨,似乎什么都能说。他心里还有一点好奇,太叔雨修炼了千年,就算他说没在意过风景,但总归遇到过些有趣的事吧?他除了复仇,还做过什么别的事?他说得动高高在上的军阀,用的又是什么本事?这些落拓子都好奇得很。何况,哪怕只是因为内丹的吸引,他到底还是觉得和太叔雨说话又亲切又舒服。

所以他又回来了。

他回到大殿的时候,没有听到太叔雨的声音,石像不知是什么缘故,仍然散发着轻微的风。落拓子抬头和石像对视,从石像的眼里什么也看不到,但只是这样,他就觉得内心深处又安定又柔软。落拓子走上前,再次伸手,抚摸巨蛇的身躯,石块又凉又滑,好像温柔的水流。

落拓子又仔细看了一遍铁链上的符咒,他师门是道家,这些是佛门灵符,虽然有共通之处,要一一辨认还是困难许多。落拓子一边看,一边在心里思考阵眼,不禁叹了口气,自语:“如果小生当年再勤奋些,多读些佛门典籍就好了。”

太叔雨道:“你太心软,本来就不适合佛门的功法,现在的和尚都凶狠得紧。”

落拓子好像条件反射一样躲到了铁链后面,探出头说:“原来你还醒着,怎么不打个招呼!”

太叔雨说:“你是来救笔者出去的吗?”

落拓子从铁链后走了出来,看着他说:“小生仔细想过了。你的元丹分给了小生九成,现在修为当然不如小生,就算你还要做什么坏事,小生也能阻止你。你毕竟的确对小生有恩,小生总不能坐视不管。当然,要是你愿意放下、多做些好事消弭罪孽,那再好不过!”

太叔雨道:“有些道理,笔者好像被说动了。如果你再这样多和笔者讲讲道理,笔者或许有一天就能放下仇恨,去做正道栋梁。落拓子,你真是功德无量,后生可畏。”

落拓子道:“真的?”

太叔雨道:“真的。你不觉得,只有人族对骗人分外在行吗?我们动物的天性,本来就不那么喜欢骗人。”

落拓子低低叹了口气,道:“是,原来你也这么觉得。小生也感到在人世行走分外辛苦,和人族打交道,吃了不少亏。”他侧头想了一会,又道:“不对啊,你早先做的那些坏事,不是早就学会骗人了吗!你活了快一千年,什么也能学会了。”

太叔雨道:“唉,笔者现在失了内丹,柔弱得就如初生婴儿一般,就算学会也忘了。”

倘若太叔雨现在不是石像,落拓子如果看到他信誓旦旦的表情,恐怕真的会信以为真,可惜只有声音,这效果就打了折扣。落拓子笑道:“你要小生从婴儿开始养起吗?小生恐怕没那个能耐,而且小生早就打定主意,要去四处游览个够。”

太叔雨道:“那岂不是刚好?笔者和你一起去,这下有了事干,就不忙着做坏事啦。”

落拓子道:“那说好了?”

太叔雨道:“说好了,笔者绝不骗你。”

落拓子又凑近去研究符咒。太叔雨道:“你有不懂的地方,可以说给笔者,我们一起参详。”落拓子就把不明白的部分说给他听,照着太叔雨的指引一一揭开符咒。起初他每撕下一张,都要耗费极大的灵力,后来越来越轻松,落拓子猜测是太叔雨也在发力帮助自己。

最后落拓子攀到一条铁链上,他要揭下最高的那张符咒。太叔雨道:“这是最后一张了,接下来交给笔者,不用你再操劳。”

落拓子将手放在那符咒上,回头问道:“小生动了?”

太叔雨道:“请。”

落拓子屏息凝神,右手轻轻一掀,将符咒扯了下来。从太叔雨身上吹来的风蓦地加强,落拓子急忙抱住眼前的铁链。他听到一声高亢的如同龙吟般的声音。落拓子双手发抖,定定地看着太叔雨。

乌黑的巨蛇从头顶到背部发出咔咔的声响,裂开一条长长的缝。首先崩塌的是铁链,一人粗的锁链节节断裂,还未揭下的符咒也化为灰尘。西湖上照射下来碧蓝的冷光,缝隙里的生物接触到那道光线,挣扎着从黑色的表皮中钻出,与乌黑的石像不同,内里是一条晶莹雪白的长蛇,蛇背向上鼓起,鳞片映着寒光,散发炫目的彩色。这是蛇蜕皮的景象。传闻蛇是不死的生物,因为每次蜕皮,都会重获新生。

太叔雨终于彻底将腐朽的表皮甩在地上,他完全舒展开来,初得自由的细长身躯在大殿边缘游走,他所经过的地方,石壁也逐渐开始崩裂,眼看大殿就要毁于一旦。落拓子跌落在地,大口喘着气,抬起头,正巧与俯身的太叔雨对视。白色的三角蛇头上,那对眼睛现在是金黄色,一条细细的冷冷的瞳孔正看着他。落拓子口干舌燥,他想喊太叔雨的名字,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,四肢百骸也失去了力气,只能感受到身体随着太叔雨的动作,被远远地甩了出去。

太叔雨昂起头颅,用尾巴卷起落拓子,向上冲破了琉璃天顶,穿过湖水,迎接他的是久未见到的朝阳。太叔雨眯起眼睛,放声长啸,后来西湖附近又长久地流传着湖底居住着白龙的传说,只是这翔龙登天的景象,从此再也没人见过。

太叔雨落在西湖岸边时,已经变回了人形。暑气蔓延,他旁边是一大片相连的碧绿的荷叶,其间荷花开得正好。太叔雨起身走去,脚尖轻飘飘地点着荷叶,来到一朵荷花边上。他用手指点了点粉红的花瓣,指尖沾上一滴晨露,太叔雨轻轻笑了起来。

他回到岸上,随手摘下一片荷叶,简单施法,将荷叶化成一条薄藤色的长袍,披在身上。太叔雨将自己收拾妥当,眼神回转四周,看到一旁有个草坪,里面栽种一些茂盛的灌木。

太叔雨弯腰凑上前,拨弄起灌木来,找了许久,终于在绿叶后看到一个小小的、圆圆的棕黄色毛球。太叔雨眼光闪动,叫道:“落拓子。”

毛球抖了抖,没有回应。

太叔雨伸出手,拍了拍那团毛球,忍着笑,又叫道:“落拓子,笔者一百年前就见过你的原型,早知道你是只兔子了。”

毛球终于舒展开,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对长长的耳朵,果然是只兔子,正随着呼吸抽动鼻尖,用黑黑的圆圆的眼睛看着太叔雨。

太叔雨的眼睛眯成一条缝,嘴几乎要笑得弯到了耳朵边上,说道:“落拓子,你怎么不理笔者了?”

落拓子使劲抽了抽鼻子,还是不说话。兔子的声带,本来就发不出人的声音,他只好默不作声地瞪着太叔雨。

太叔雨又道:“对不住,笔者被束缚多年,忽然解脱,把握不好力道,是这躯体和你体内的元丹共鸣,自行将灵力吸了回来,害你被打回了原型。好在笔者及时收手,你身上应该还残存有自己修行的灵气,你的根基来自笔者,有笔者协助,一定很快就能恢复修为。落拓子,你肯不肯给笔者一个补偿的机会?”

落拓子满腔愤怒,还在瞪着太叔雨。他却忘了,兔子不只声带和人不一样,眼睛也和人不一样。兔子没有眼白,也就没有眼神,所以太叔雨根本看不出落拓子正在瞪着他,反而还觉得这兔子的表情又纯真又充满了依恋。

太叔雨顿时喜道:“既然你没有离开,那是愿意接受笔者的帮助了?”

他伸出一只手一抄,就把兔子抱在了手里。落拓子两只后腿悬空,顿时开始惊慌地扑腾,太叔雨从没抱过兔子,手忙脚乱地变换动作,终于托住兔子的下肢,落拓子这才安静下来。

太叔雨用手指蹭了蹭落拓子的脑袋,说:“笔者过去在杭州城里有一处居所,将它交给了旧识打理,那地方选在一处地脉接点上,想必对你的恢复很有帮助,笔者阔别人世已久,只能先去那里。你在恢复之前,交给笔者照顾就是,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威胁。”

落拓子动弹两下,太叔雨感到他咬了一下自己的手。意思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?现在解释权在太叔雨手里,他当然觉得这是愿意。太叔雨大笑起来,抱着兔子,这时候晨光熹微,映照着西湖边上太叔雨不认得的新式建筑,他一面四处打量,一面辨明了方向,向着他记忆中的杭州城走去。

 

 

 

Fin.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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