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梦身

人菜瘾大

[枫樱]灯台鬼


一分钱魔赤




凯旋侯在浑浑噩噩的996里撞了鬼。博物馆新来的一批展品里有个千年前的灯台,来的第一天就对他说起了话。凯旋侯伺候脑残上司伺候久了,觉得灯台会说人话比凝渊会说人话这事要靠谱得多,于是见怪不怪,每天照例为这座灯台做维护。灯台问他,现在是何年?此乃何处?你又是谁?凯旋侯没有耐心,反问,你先回答我,你是谁,你从哪来,要到哪去?

灯台被他的哲学发问问懵了,沉默下来,凯旋侯得了清静。第二天,第三天,灯台再没说话。凯旋侯怀疑第一天的情况只是忙出了幻觉。凝渊的秘书赤睛走过,凯旋侯叫住他:灯台对你说过话吗?

赤睛面无表情地同情道:我去为你申请一下带薪休假?

凯旋侯说不用,无视赤睛怜悯的目光继续工作。赤睛是个好人,可惜遭了凝渊,他想。不过也许是被压力压出幻觉的自己更可怜——灯台适时地对他说,你真可怜。

凯旋侯蹦了起来,引来一众同事围观。赤睛说:真的,你休息几天吧。

凯旋侯休了三天年假,一个人做大扫除,采购,在家看书。再没别的东西对他说话。凯旋侯看着自己的落地灯,说:你是谁,你从哪来,要到哪去?落地灯白光炽炽,不搭理他。

第四天凯旋侯回到博物馆,工作立刻重新涌上来把他围住。凯旋侯收拾完同事和上司的烂摊子,又到了维护展品的时间。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灯台。灯台没说话。直到他打算走了,灯台说,你前几天去哪里了?

凯旋侯小声说,放了个假。

灯台发出喜悦的声音:这样啊,还以为你离职了。

凯旋侯怔住了。一千年前的灯台还知道离职这个词呢?灯台不说话了,凯旋侯也不知道说什么,对话结束。

他们每天也只交换这么一两句话。多半是灯台说,你好啊,你真辛苦,你真可怜,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,你怎么总穿黑衣服。凯旋侯就回答,你好,哦,嗯,是啊,你管我呢。灯台说,你的皮肤这么白,长得又好看,最好穿浅色柔和的衣服,粉红色多适合你啊。

凯旋侯看了看这个表面光滑的灯台,说,你从哪里看到我的,你的眼睛在哪?

灯台说,我是用心看到你的,好友。

凯旋侯说,那么你用心感受一下,我不喜欢粉红色。

这批展品都是刚出土不久的文物,舆论上风头正盛,只在这里展览半年,就要移送到外地继续展览。移送的前一天晚上,凯旋侯给它们做最后一次维护。灯台没有主动说话。凯旋侯不知道灯台是否知道自己要离开了,思来想去,开口说:说起来……

灯台立刻说:嗯?

凯旋侯说,你差不多该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吧,你是谁……

灯台说,用发问回答发问很没礼貌,请你先说,现在是何年,此乃何处,你又是谁。

凯旋侯想了想,认真地说,现在是公元2022年,这里是省博物馆,我是凯旋侯,是这里的员工。

灯台说,不对。

凯旋侯抱起手臂说,怎么不对?

灯台说,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,重新说。

凯旋侯说,再见。

好了好了好了……那我回答你,我从我的家乡来,我不知道我要往何处去,也许你知道吧。我是枫岫。

凯旋侯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灯台,漂亮的蓝釉,莲花图案,既不沾枫,也不沾岫。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,那我确实知道你要往何处去。你明天就要去另一个省的博物馆了。

枫岫说,你不留我?

凯旋侯哑然说,我留不了啊,而且我和你很熟吗?

枫岫不再说话,凯旋侯准备下班了。他关上室内的灯,想了想,又折返了回来。

我们有很多交换学习的机会,下次去你展出的地方,我再去看你。凯旋侯对枫岫说。

枫岫就说,我等着你。

这批文物被送走后,很快又过了一个月,三个月,半年,一年。凯旋侯并没有机会再去见枫岫。文物就在那里,一定会被保护得很好,凯旋侯想,也不用急。博物馆又接来一批一批新的展物,再没有什么东西会和凯旋侯说话,他照旧996,休息的日子,就一个人大扫除,采购,在家里看书。

后来有一天,他在书上读到灯台鬼的故事。这是来自日本的故事,讲一位日本官员到唐国寻找自己失踪的父亲,后来发现父亲已经成为灯台鬼,附身在古老的灯台上。灯台鬼得到儿子相认,留下一首诗,终于得到了度化。凯旋侯恍然大悟,原来本来就存在这种鬼。他一向是唯物论者,但唯物论显然不足以解释那只会说话的灯台,于是凯旋侯细微地动摇了一下自己的信仰。这不是很好吗,那只鬼也许也在等待他的后代认出他,如果能认出,也就能……用日本的说法,成佛了吧。但如果他真的成佛,就不能再和他说话了。

又过了一阵子,凯旋侯照旧来上班。凝渊亲自走到他的工位前,悲悯地看着他。

凯旋侯说:要给我降薪?

凝渊说:啊!真是一件惨剧啊!你很喜欢的那个灯台没有了。

凯旋侯说:啊?

赤睛默默地递给他手机,上面是一则简讯。那批文物现在所在的展览馆遭了窃,一大批文物被盗,现场也有许多文物被破坏的痕迹。里面有蓝釉碎片。凯旋侯噎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

赤睛在一旁说,蓝釉展品不止一件,毁坏的未必是那个灯台。这批文物出土自云南,那里有些很荒僻的族群还是迷信的,相信器物上寄有神灵,也许是他们在维护自己的信仰。凝渊接话:我知道,我都懂的,你也相信对吧,你不是总和那个灯台说话吗!

凯旋侯挤出一句:他先和我说话的。

凝渊大笑起来。凯旋侯沉默了一会,说,你说得对,我小时候也在云南那边住过,似乎的确有这样的封建遗毒……

凝渊说:哦,哦!难道你和那个灯台真正有缘?

凯旋侯看着手机上失落的文物的照片。什么有缘,那时候都还没出土。他一边回忆一边说,我也不过初中在那里住了两年,听不懂他们的方言,所以很少和当地人说话,总待在屋里看书,还真的不了解具体有什么习俗……

这种感觉——这种失去的感觉,也是那个时候曾体验过。回忆断断续续地涌上来,凯旋侯想起那时候父母还没离婚,所以他不叫现在这个名字,而是一个有些女孩子气的名字;性格不太一样,比现在还孤僻,因为对自己名字里的植物很在意,总爱穿粉红色的衣服。和学校的同学,当然也不怎么相处得来;好像那时候,只和一位高中部的学长走得很近。喜欢看书是受他的影响,有的时候一起外出爬山下河,也是很有趣的回忆……啊,想起来了。就是有一天爬山的时候,他们两个起了玩心,走得太偏,到了一座荒山上。十四岁的拂樱还在发育期,体力没那么足够,走到一半就喊累,不愿意走了。他的朋友说,我去为你探路。朋友去了很久,拂樱那时候是不是想过要去找他?还是心安理得地坐在原地等?记不清了。他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临。

后来拂樱被大人找到,那位朋友却就此失踪,不知是死是活。夜晚的深山地势危险,据说还潜藏了猛兽。拂樱初中没有上完就离开了云南,好像也不只是因为父母离婚,也有这件事的原因:拂樱被看作害死学长的凶手,本就很差的人缘完全触底,那段日子不怎么愉快,于是拂樱选择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。

赤睛问,你怎么了,脸色不太好。还需要休假吗?凝渊叫道,喂喂,你不要自作主张替我给人休假,干脆你来当领导怎么样?

凯旋侯又看了一遍简讯,没有提到现场遗留了诗句,也是,盗贼怎么会留诗句。凯旋侯怅然地把手机还给赤睛,说,不用。我只是想起一个过去在云南认识的朋友。

凝渊说,哦,原来你也有过朋友,我以为你从生下来就是这副谁也不爱的样子呢。

凯旋侯说,嗯,算朋友吧。他好像是叫……不行,都快二十年了。想不起他的名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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